第4章

    又过了一个多月，婆婆才被大力哥送回来。</p>

    她走路一瘸一拐，双眼无神，看哪都木木呆呆的，身上还散发着一股鱼腥般的恶臭。</p>

    公公一脸嫌弃，当晚就把手里的钱又点了一遍。</p>

    “我要再买个媳妇。”</p>

    饭桌上，公公宣布。</p>

    “‘说理’的活呢？”</p>

    “兰兰也能做。”</p>

    听到这话，婆婆浑身一软，手里端着的汤碗啪地就砸在地上，粗瓷片四溅，土猪肉混着蘑菇的腥臊味，顺着满地油腻的液体在空气中迸发开来。</p>

    那股味道太冲了，我没忍住，当下便干呕出声。</p>

    “你怎么了？”</p>

    我有些害羞地红了脸，拿小指头勾男人的手。</p>

    “你还好意思问，人家那个都迟了半个月了。”</p>

    众人一愣，随即恍然大悟。</p>

    杨伟言一张脸简直要笑开了花。</p>

    就连公公的表情也温和了几分。</p>

    “这是好事啊！兰兰这八成是揣崽了，等明天叫大盛带他妈过来，瞧瞧怀的是不是男孩。”</p>

    这些年在杨家村做媳妇的女人，没有一个再能出得去这座大山。</p>

    没揣崽的，是拼了命想逃又逃不掉。</p>

    揣了崽的，就认了命，任由自己陷进这坨烂泥潭里。</p>

    杨伟言看我肚子的眼神滚烫炙热，仿佛那里揣的不是什么孩子，而是块金疙瘩。</p>

    “你妈先留着，照顾兰兰。”公公一锤定音。</p>

    我不敢看向婆婆。</p>

    她眼底的绝望像是烧开的滚水，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泡。</p>

    夜里我又缠着杨伟言给我讲第一次见我时的故事。</p>

    他难得地有耐心。</p>

    “那会儿你才四五岁，那么冷的天，身上连件棉袄都没有。</p>

    “我和爸捡着你的时候，你就坐在小卖铺门口哭，像个花猫一样。</p>

    “那晚下了场冻雨，要是把你留在那，你早就死了。</p>

    “你亲生父母啊，肯定是嫌你是个女孩，所以不要你了……”</p>

    他的话越来越含糊，最后不晓得囫囵说了句什么，就睡着了。</p>

    即便没听清，我也知道他要说什么。</p>

    他说兰兰啊，你亲爸亲妈都不要你，是我们把你捡回来，是杨家村把你养大。</p>

    你要好好报答杨家。</p>

    第二天大盛领他妈过来时，大力哥也把晴希带来了。</p>

    婆婆果然把晴希照顾得很好，我拿砖头砸得那样重，却只在她眉毛上留了一道半寸长的疤。</p>

    更可恨的是，晴希纤细的脚踝上也没有铁链。</p>

    大力哥把手搭在她肩膀，借以宣示主权。</p>

    “我媳妇应该也怀了，叫大盛他妈一起给看看，瞧瞧是不是男孩。”大力哥这样说。</p>

    我没忍住，当着所有人的面翻了个白眼。</p>

    那狐狸精没骨头一样，低着头软绵绵地靠着大力哥，连自己站着都不肯。</p>

    再回头看杨伟言，眼珠子都快掉晴希身上了。</p>

    可下一秒，大盛他妈把手从晴希腕子上拿开，“是个女孩。”</p>

    紧接着，她又快步走过来握住我的手腕。</p>

    这下她愣住了。</p>

    “是，是……”</p>

    她磕磕巴巴，半天说不出结论，大盛火气大，抬起腿就朝他妈膝盖窝狠狠踹了一脚。</p>

    女人腿一软，直接跪趴在我身上，险些撞着我的肚子。</p>

    我顿时吓得脸一白，感觉肚皮都紧了。</p>

    “有话就说，磕巴什么！”</p>

    “好像是多胞胎，月份太浅，还摸，摸不太出来男女……”</p>

    话音刚落，大力哥脸色铁青，回头就狠狠甩了晴希一耳光。</p>

    巴掌声震耳欲聋，砸在每个女人的心上。</p>

    “连个男娃都揣不上，没用的东西！还特娘的大学生呢！赶紧给我滚回家！”</p>

    晴希脸上没有表情，只是那半边脸肉眼可见地红肿起来，指印在白皙的面容上红得骇人。</p>

    我这才发现，她唇边的那枚小小的梨涡，已经许久没有盛开过了。</p>

    杨家村不允许女人们再生下女孩，也不允许女人们去镇上的医院把肚里的女娃堕掉。</p>

    要发生什么在晴希身上，所有人心知肚明。</p>

    我捉住杨伟言的手。</p>

    肚里一次揣了几个崽，这在杨家村也是头一遭的新鲜事。</p>

    我是真的害怕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