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喜棺开，人间我回来了
大雍朝，中元节当日。</p>户部尚书府内，红绸高挂，大红灯笼盏盏，俨然府上有嫁娶大喜。</p>
女子凄厉的惨叫与府内外的喜气格格不入。</p>
“放开我！放开我啊——”</p>
身穿正红嫁衣的女子被人摁在棺材内，两指粗的木锥贯穿她的手掌，将她死死钉在棺内。</p>
凄厉的叫喊，令人头皮发麻，女子浑身痉挛。</p>
“为……为什么……”女子双目猩红，躺在棺材内，看着周围那一张张熟悉又冷漠至极的脸。</p>
穿着一身水红嫁衣的女子走到棺旁，俯视着她。</p>
自古以来嫁娶，正妻穿正红，媵妾穿水红。</p>
云玉娇俯视棺中人，讥诮掀唇：“为什么？你母亲红杏出墙，要不是因为你八字够阴，对父亲有用，你觉得父亲会养你这野种到现在，还让你占着嫡出大小姐的位置？”</p>
“呵，现在你要出嫁，父亲却让我给你当陪嫁！”云玉娇满脸怨毒，“凭什么我要因为你这野种，赔上清誉！”</p>
云清雾痛苦挣扎着，满脸难以置信：“不！父亲不会这样对我呜呜……我不信、我不信……”</p>
云玉娇看着她那凄艳绝美的脸，嗤了一声，幸灾乐祸道：</p>
“蠢货，这几个棺材钉可是父亲找道长特意炼制的，配上你的八字，钉死你，你就会变成活人煞能吸引数不尽的游魂野鬼，到时再把你送进厌王府，呵呵呵……”</p>
“父亲要为太子除掉厌王，养你这个野种十几年，这叫物尽其用。”</p>
云清雾面色惨白，失声尖叫：“不！你们不能这样对我！就算我死了，云玉娇你也不会有好下场！”</p>
“这就不劳姐姐你费心了。”云玉娇声音毒如蛇信，高高举起手里的木锥，狠狠刺入云清雾的胸口，怨毒之色化为得意：</p>
“太子殿下亲口允诺，只要我帮忙替他除了厌王这心腹大患，就会许我侧妃之位。”</p>
“你死之后，我母亲会被扶正，我就是名正言顺的嫡女，哈哈哈哈！”</p>
云玉娇拔出木锥，几滴血溅在脸上，看着棺中女子身体痉挛，胸口一个血洞汩汩涌血，鲜血洇湿棺材，直到对方停止颤动，双目再无焦距。</p>
云玉娇嗤笑一声，擦去脸上血珠，满眼兴奋。</p>
旁边装成婢女打扮的女道士开口：“二小姐收好这根沾了她心头血的木锥，待嫁进王府，时辰一到。本道助你焚了这木锥，定叫厌王府无人生还！”</p>
云玉娇连连点头，示意周围人：</p>
“盖棺！”</p>
棺材盖落下，棺木上被贴了个大红喜字。</p>
外间，喜婆高唱着吉时到，唢呐声震天响，一口乌木棺材在声声喜乐中被抬了出去。</p>
棺材后还跟着一个喜轿，云玉娇坐在轿子里，满脸得意。</p>
今日中元，街上行人本就少，看到这送亲的喜队的行人都纷纷避开，嘴里念叨着‘晦气’。</p>
谁家嫁娶还扛着一口贴着囍字的棺材，红事混白事，分不清喜和丧，简直犯忌讳！</p>
中元节，鬼门开，阴阳交界，这一刹，生与死的界限更变模糊。</p>
棺材内，女子双目怒睁着死去，蜿蜒的血洇满棺椁，枉死的怨气，化为诱食的饵，吸引着肉眼不可见的鬼物朝此而来。</p>
无人察觉，送亲的队伍后方跟了几十道影子。</p>
骤然，阴风刮过，天色突然阴沉，所有人背脊发寒，有人颤声道：</p>
“怎么一下子变冷了？”</p>
声音一出，众人看着那口喜棺，更觉寒意往天灵盖上窜。</p>
领头的管家赶紧道：“快！都走快点，赶紧把新娘子送过去！”</p>
队伍众人顾不得吹拉弹唱，纷纷加快了速度，抬棺的人只觉得那口棺材越来越重，额头上都浸出了汗。</p>
一滴血从棺材的缝隙处滴落，血液刚要滴落在地。</p>
骤然。</p>
送亲队伍所有人像被定住，有人的脚才刚刚抬起。</p>
一道红影突兀出现在前方。</p>
她穿着一袭红裙，像是被烈火焚灼过，赤足走来，手提一盏孤灯，风从她身后刮来竟卷着雪粒。</p>
几步而已，她就出现在了近处，送亲队伍的众人却似瞧不见她一般。</p>
“地判驾到，游魂野鬼退避。”</p>
尾随送亲队伍的鬼物在看到女子的刹那，全都鬼哭狼嚎起来，吓得纷纷退走。</p>
女子漆黑如墨的眼瞳望着棺内，似能看到棺内那个怨气深重不甘枉死的可怜女子。</p>
“极阴身，枉死命，活人煞。”</p>
她手指在棺材上轻点：“倒霉蛋，是你在唤我？”</p>
一缕幽魂从棺内飘出，千疮百孔，形容恐怖，正是云清雾。</p>
她双目淌血，怨恨到了极点。</p>
“我好恨……”</p>
“我要他们死，我要他们全部去死——”</p>
红衣女子似笑非笑看着她，“可以啊，但你能给我什么呢？”</p>
云清雾凄厉咆哮着：“哪怕魂飞魄散，尸骨无存，我也要他们付出代价！”</p>
红衣女子偏头想了想：“尸骨无存就算了吧，正好我要回人间办点事儿，你的肉身归我，你的债，我替你讨了，意下如何？”</p>
云清雾死死盯着红衣女子：“当真？”</p>
那盏孤灯在红衣女子手中化为一根朱笔，笔尖一点猩红，似蘸着人血。</p>
判官朱笔出现的瞬间，云清雾不知那是何物，但本能的感觉到了畏惧。</p>
“以你怨气为墨，判官笔下无虚言，云清雾，此乃我对你的承诺。”</p>
“我愿交易！我愿！”声声鬼哭，云清雾的魂体连同怨气一起撞入笔中。</p>
朱笔一点，红衣女子的身影化为雾气隐没进了棺中。</p>
半个时辰后，厌王府前。</p>
男人拥裘坐在圈椅上，玄色王袍盖不住骨子里投出来的骄矜持贵，深邃眉眼如浓墨重彩之画，俊美无俦。</p>
只是面色太差，不时的重咳声，像是破烂风箱在抽气。</p>
送亲的尚书府管家，在一众厌王亲兵的虎视眈眈下，双腿发软上前，拱手作揖：</p>
“王爷，小人奉命，将我家大小姐与二小姐送来，请王爷踢轿门。”</p>
萧沉砚抬眸，未语先咳。</p>
管家偷瞄，心里长舒一口气。</p>
月前，厌王从北境被召回时，据说在战场上受了重伤，一直闭门不出。</p>
三日前，东宫特意赐下这桩婚事，尚书家两个小姐同嫁厌王，称得上恩宠。</p>
只是这恩宠名为冲喜，但今儿一口棺材一个花轿，是冲喜还是催命，又或者名正言顺往厌王府安插钉子，明眼人都清楚。</p>
谁让厌王萧沉砚还有个先太子遗孤，曾经的皇太孙身份在。他若是安分守己就罢了，偏偏还在战场上杀出名头，掌握了北境兵权。</p>
萧沉砚重咳难止，身旁亲兵都面露担忧，近侍百岁更是气怒：</p>
“东宫赐婚，你们尚书府居然敢抬一口棺材来！存心想咒我家王爷死吗？”</p>
管家连忙解释：</p>
“尚书府绝然不敢，突闻赐婚，我家大小姐惊喜过度，喜厥而亡。”</p>
“我家大人正是因为看重王爷，想着两位小姐纵未入门，也算是王府的人，生死都该由王爷做主，这才将这口喜棺一并送来。”</p>
“岂有此理！”百岁怒道：“就没听说过谁家嫁女儿，嫁个死人过来！”</p>
萧沉砚似也被激怒，突然一声重咳，那口血连手帕也遮不住，血中似还带着脏器的碎块。</p>
他脸色发青，双目紧闭，旁边亲卫立刻上前，惊呼着将男人抬回府中。</p>
谁还顾得上尚书府送亲的队伍。</p>
慌乱中，还是瞧着在萧沉砚身边颇有地位的青衫男人焦急道：“先把新娘子抬进来吧，到底是东宫赐婚。”言罢，他也脚步匆匆进府。</p>
花轿和喜棺即刻被抬入王府。</p>
青衫男子穿廊入府，拐过月亮门，一路下来，王府内气氛紧张，直到进了书房，扑面而来一阵热浪。</p>
七月天，书房内燃着火盆。</p>
却见刚刚还咳血晕厥的男人，正在漱口。脸上的病容不假，但那双眼却凌厉深邃。</p>
一身龙章凤姿之仪，不减丝毫。</p>
“王爷这演技，京中名角瞧见也得叫声祖师爷啊。”青衫男子竖起大拇指。</p>
萧沉砚以锦帕压了压唇，睨向对方：“少说废话。”</p>
幕僚兼大夫兼好友的司徒镜笑笑，眼神却冷下去：</p>
“消息不假，那口棺材哪怕没打开，我都能感觉到那股凶气。”</p>
“云后行这老狗，为了巴结太子，不惜搭上女儿的命，真够豁得出去的！”</p>
“两个新娘，一死一活，我估计活着那个今夜也会有行动，毕竟活人煞这玩意，须得血亲亲自下手，对方含怨而死后，再由那下手之人的血点燃怨气，招来百鬼。”</p>
百岁端着药进来，顺口就呛了他一句：</p>
“司徒庸医你行不行啊，能不能解决掉那些脏东西？可别和你的医术一样，半壶水响叮当！”</p>
“瞧不起谁呢！”司徒镜拍案而起，“要不是我这玄医在，你家王爷这么多年，还能拖着一身寒症上马杀敌？”</p>
笃笃笃。</p>
男人指骨在桌上轻敲，斗鸡似的两人立刻哑火。</p>
萧沉砚目色幽沉：“少聒噪，一切按计划行事。”</p>
“是。”</p>
司徒镜笑笑：“那云玉娇所在的听雪院已被团团围住，棺材那边也有人盯着，时辰一到，咱们抓个现行！”</p>
王府后院，棺材孤零零停着。</p>
无人知，漆黑的棺木中，那些钉着女子四肢的木锥像被火焚烬一般，化为寸寸黑灰，消失不见。</p>
女子身上的血窟窿逐渐愈合，一双眼骤然睁开，幽深诡艳，红唇轻勾，发出愉悦的笑声：</p>
“人间，我回来了。”</p>